近年国产剧里难得的精品。整体调性都是美而有诗意的,在谍战剧里抛弃了开挂和假大空,有血有肉,难得的充满了一种引人共情的悲悯。

43集的篇幅,但每集都紧凑丰满,编剧是下了苦工了,听说剧本打磨了8年。其实可以更精雕细琢一下,再多留点白,40集往后略仓促,在纪中原和蓝心洁牺牲的全剧高潮后迎来了略让人失望的结束。最后一集的枪战追车是败笔,结局还是有些平白,再开放些再深刻些,甚至如果是悲剧性结尾可能更合理艺术性也更高。

很多人调侃这是部除了男主角,演员表前十全部阵亡的剧,我觉得在那个年代,活下来反而是超现实的,林楠笙还活着就很脱离现实。

通常把故事讲好,把人物演活,再把美术音乐艺术效果做足,基本一部剧就成功了,《叛逆者》虽然节奏很快,但每个镜头都饱满充实,色调自然,并没有那种通常为了节奏加快而出现的快速镜头切换的失真和眩晕感,始终透着扎扎实实地考究和朴素。

我们的谍战剧、抗战剧总是主角上来就天赋秉异如同神助一样,我就不具体说是哪部了。但《叛逆者》不是,林楠笙的十三年是充满苦涩煎熬的十三年,他的成长漫长而痛苦。林楠笙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保持着朴素的救国心和人性的良知,基本上所有时间他都在果党里工作,但正是这样在挣扎和遗憾中的成长特别的合情合理,让人动情。我们的心跟着林楠笙一起起伏在这漫长的十三年里,渐渐变得坚定。

我觉得最成功地是整部剧没有使用一句爱国主义空洞的说教语言,那种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熟悉的抗战电影里的眼神坚定喊着口号牺牲的形象一个也没有。比如我们的事业多么崇高,我们的路线有多正确,为了人民事业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日本人欺占领土多么怙恶不悛,国民党内部有多么的派别复杂、各自为政、腐朽堕落脱离人民等等等等。一句这样的话都没有说过,但全部内容都如水一样慢慢流淌着,表现了它应该表达的内容。所有人物的行为都是合理的,没有一个工具人,都是故事情节的一部分。

林楠笙从一名有理想有抱负的弃笔从戎的南京特训班训练生到被老板PUA的复兴社上海站特工,接下来成为抗战时期军统上海站行动队长,演变至受伤到香港养伤时的低沉期信仰几近崩塌,再到经历恩师背叛后身心受创中重新找到信仰,在重庆的平步青云,最后回到到军统上海站任副站长时的成熟坚韧, 执行淮海战役重要的情报任务,最后上海解放归队。整个过程经历了十三年,对照历史的进程,从北伐后国共决裂、国民党对共产党的清缴、国共共同抗日、内战,一路下来,随着身边一个个战友的牺牲,林楠笙对自己的认识、对局势的认识、对人性的认识、对理想的认识都在一步步走向合理化。这种转变、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成熟过程是充满了苦难和悲痛的,整部剧表现的非常细腻,让人感同身受。林楠笙的十三年就是我们每个人理想重塑、独立思考、寻找信仰并为之奋斗的漫长过程。

觉得全剧呈现得最好的部分是林楠笙在香港养伤那一段,表现人在绝望时失去理想和方向时的彷徨痛苦,这个部分痛彻心扉,肺伤的疼痛,道路的丧失,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形销骨立的林楠笙的难受和苦闷。孤独的林楠笙偶然在电台听到教员的《论持久战》,再次找到希望时的重生和复苏,从无法入睡在床上都握着枪眼里一片灰暗到重燃信念时拿毛巾擦汗眼里闪烁的光芒,朱一龙的表情处理得特别好。肺部枪伤总也不好的林楠笙,面对着一路提携自己的有知遇之恩的陈默群的投敌背叛,党内前途的黑暗,组织的背弃,恋人的生死未卜,抗战看不到胜利的泥潭,再也找不到奋斗的方向。有的人可以开开心心苟活一辈子,但对于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精神至上的人来讲,无异于地狱。在这种身心的谷底,那种重新找到希望火苗的感觉,如濒死之人抓住了一线生机。同为一名理想主义者,我特别理解林楠笙这种从绝望中挣扎重生的经历,身体的损伤是次要的,这种精神上的全面溃败是致命的,但正是在这种人生的至暗时刻,某种偶然,难以言说如的机遇,也是宿命,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挫折和磨难后,忽然成为茫茫大海中载你浮起的船板,终于找对了自己要奋斗终身的精神理想,那种无比快乐和坚定是语言无法言说的。人活着不是只靠肉身,精神力的支撑作用在某些环境下更加重要。其实《叛逆者》整部剧,都是对理想主义的颂歌。

主题曲是柴可夫斯基的《船歌》,记得还是小学音乐课时我们那个总喜欢让我们欣赏大段古典音乐的奇怪中年女音乐老师放过的曲子,小学生的我们好多都睡着了或者在音乐书上静静画小人儿。她让我们静静地听,去感受。当时只觉得这曲子是那么优雅而忧郁,但没有高潮,我不喜欢。现在长大了再听,才听懂了那种如梦似幻,带有命运式悲剧性的旋律。

《叛逆者》的镜头语言非常美。比如林楠笙烧掉自己作为徐立文的档案时从天而降的大雪,铁桶里渐渐熄灭的烧纸的火种和灰烬,就像他在埋葬自己的真心。比如纪中原和蓝心洁牺牲后仿佛被抽去灵魂的林楠笙逆着人群走在街上的镜头。

有几个中生代的演员演得真好,虽说坏人好演,但张子贤演的摸鱼王王世安,凭着乱世里的阴谋狡诈竟然活到了最后,那种赖了吧唧又阴险无能的感觉,包括身体四肢关节的不协调的控制感,演得太到位了。王阳演的陈默群前期是很出彩的,把一个骄傲自负精于情报业务手段狠辣但理想信念不坚定还未看透生死的国民党精英表现得淋漓尽致,终极考验前内心的败北似乎也是国民党的败因。王阳神经兮兮地表情和修长的身材太适合陈默群了。正是这样一个人性复杂的人,他不同于坏到骨子里一直苟利自安的王世安,林楠笙对于陈默群的叛国投敌到最后仍求苟活的态度是不能接受的。陈默群的经历同样说明了一个问题,关键时刻抉择的重要性,当一个人为了短暂的胜负或利益试图横跳倚脚骑墙之时,通常是不会得到任何一方的尊重的,现实生活里唯利益试图趋利避害没有担当者结果都如是。陈默群的症结是还没有看透生死,他不是林楠笙顾慎言甚至朱怡贞那样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可以真正抛弃自我,尊重生命,眼里看到芸芸众生。

但陈默群和林楠笙的关系其实是非常让人痛心的,陈默群是慧眼识珠的伯乐,也是林楠笙最初的导师和引路人,甚至投敌后或胁迫也好被动也好帮顾慎言救被抓捕的几次刺杀自己的林楠笙。林楠笙最后成熟后很多从事特工的技巧都是把陈默群的行为再应用。他最开始给林楠笙上的一课是决不能做一名背叛者,非常讽刺。陈默群叛变时林楠笙是不能接受的,他觉得有隐情,想救回陈默群。到无可辩驳的时候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直到顾慎言点醒他“你的信仰不应依附于任何个人”,才是拨开了林楠笙心中的彷徨。

再说回演员,王志文的邮差和李强的渔夫不用说了,老演员台词演技都非常过硬,举手投足让人信服。女性角色不多,就两个,朱珠那个角色更惹人共情,有几场让人哀叹命运不公忍不住鼻酸的都是朱珠的几场戏,凭感觉说,她演得更接地气更灵动。能看出来朱珠年纪已经不小了,但因为演技的自然生动,和林楠笙更有CP感,那种若有若无的互相扶持的感情让人特别动心,太过悲剧的结局让人意难平。蓝心洁是一个普通人,她是时代的悲剧,也具有作为一个中国人最可贵的勇气和良知。另一位,童瑶的演技非常木讷生涩,前期女学生时的天真演得是及格的,但中后期就完全没有成长了,尤其是后期林楠笙已经是另外一个面貌了,她却还是个木头。童瑶的台词有的部分甚至和背课文一样,是这部剧最糟糕的地方。和林楠笙是精神伙伴,互相支持的希望,那种动人而隐忍的爱情其实是很有发挥的空间的,但她演得毫无深度和变化,甚至在任何紧急的场合下她都保持着说话的缓慢,这合理么,那种想哭哭不出来和经常出现的歪嘴笑让人替她的未来有些担忧,不知是否带资进组。不过幸好男女主人公对戏就没几场,爱情的篇幅在这部剧里基本就是个陪衬中的陪衬,甚至觉得都是林楠笙单方面的输出。对比组,代旭演得左秋明出场戏份不多,但每一次都把和林楠笙的一体两面演得生动鲜活,那种互相信任的友情互动真是太好了。都是我党的好小伙子。

朱一龙演技永远可以信任,没有因林楠笙拿个白玉兰奖是非常令人遗憾的,评审都瞎了。林楠笙这个人物的复杂性是摆在那里的,时间跨度虽然只有十三年,但分为四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是不一样的,难演。戏份也多的可怕。每个阶段的变化,一步步的层次的递进是表现到位而非常细腻的。长得好看又能演技到位刻苦钻研的中生代男演员是不多了,特别是他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干干净净清澈透明,林楠笙每个阶段的变化都在眼睛里。整片里林楠笙流的眼泪都特别让人动容,被顾慎言要送回南京训练班时委屈的眼泪,在香港无比绝望弹着不存在的钢琴时默默流的泪,失去老顾时的眼泪,失去蓝心洁吃着红烧肉时留的眼泪。林楠笙太好了,人性善良坚韧,强大的共情心,能感受到一切人间悲苦,他是谍战影视剧里难得的没有一点大男子主义的角色,关心着每个人,平等对待每个人,处事却毫不优柔,果断而坚定。但林楠笙也太苦了,背负得太多,隔着屏幕我都替他觉得苦。很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在面对着每个在我们普通人来说都觉得好困难好困难的苦。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他还要独自继续走这条艰难的路。林楠笙这一生,孤独而残酷,专情而无奈,却也真的精彩。他代表了那个年代每一个死去了或者有幸活下来的个体,作为一个坚定的理想主义者。我坚信有的人从出生就注定是要伴随苦难和使命的。我可太稀罕林楠笙了。

情报工作的重要性。现在复盘历史中已经发生的事件似乎已没有什么意义,没有人能看到当时的全貌,也没有人能说清那些偶然和确定。但纵观内战时期在情报工作上果党的漏洞百出重大失误,我党依据广泛严密高效的情报网获取了赢得战争的足够的先机。不是果党情报工作做得不好,但很多工作不是一板一眼就可以的,需要一些创造性和预见性。情报工作反映着政治决策。不禁想到了常年作为胡宗南心腹的熊向晖,两次在关键时刻传递情报保卫了延安,就像教员说的,熊向晖这样的军官, 一个人顶好几个团。关键时刻的作用是隐藏在常年的基础工作之后的。

冒着生命危险孤身深入敌营,机智周旋,忍受寂寞,自始至终忠于自己的信仰,甚至还有悲情的结局,谍战故事之所以长盛不衰被人津津乐道就是这个道理吧。那里有很多人实现不了的理想,有天赋有磨炼有危险,甚至很多人如顾慎言,在胜利后还被认为是个应当被法办的果党贪官,太多的人牺牲在路上,历史也没法为他们正名。但忠于自己的选择、生逢其时、死得其所,人生还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呢。

遗憾之处,本剧没把林楠笙在重庆青云直上一步步取得戴笠和毛人凤的过程表现出来,实在有点不过瘾。

题外话,最后林楠笙找到潜伏在国民党的我党将领荣将军,静默十几年,我盲猜就是国民党作战厅厅长郭汝瑰吧。林楠笙是周镐么。这可怕的联想力啊......


叛逆者的影评

游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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